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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理解徐律师那张便利贴上的字,果谢晨不贪图加班费,或许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贪图……姜炎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影影绰绰有自己的倒影,抵不住诱惑天然是原罪吗?就像狮子追逐羚羊不小心摔下山崖,我们就该谴责狮子的贪婪活该吗?羚羊一定无辜么?

我们常常贪婪地认为,上天会给我们格外的恩惠,所以热血沸腾肆无忌惮,我们笃信岁月磋磨会让我们变得坚不可摧,往往不会想,会有无数种事与愿违。

而在事与愿违里,你会不会问自己,凭什么,真的有人得到上天格外的恩惠?而有的人,最终头破血流。

姜炎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或许是自己太年轻,太容易同情弱者。自己毕竟是公司一方的代理律师,理所应当应该为公司着想。不能让公司上市折戟沉沙,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有点难了。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纯粹是一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法官有没有可能翻案?”老赵又站在姜炎背后,问。

姜炎转过头,微微地点了点头。

“到我办公室来!”老赵说。

姜炎放下工资单,拿着手机跟进去。

老赵的办公室颇有些花里胡哨,一水儿的黄花梨茶桌和书柜,书柜里除了案卷和书,竟然还摆着几个海贼王的手办,在姜炎眼里,这就是贼心不死的八零后!

“说说,法官为什么可能翻?”老赵把门关上。

姜炎认真地回答:“原告方在证明劳动关系时,提交了工资单作为证据,工资单中显示他有一笔二十万的员工借款,至死亡当月足额偿还。但依照他原本工资每月五万,扣除房贷三万六,家庭各项开支基本所剩无几,但他从贷款之日起每月均有至少十次左右的加班,加班工资几乎相当月员工借款每月还款额度。”

“然后呢?”老赵饶有兴趣地追问下去,看来,这是他和徐律师早就知道的内情,但自始至终未曾向原告透露。

“这其实符合过劳的构成要件。”姜炎坦诚地回答。

“那你用什么证据来说明符合过劳的构成要件?他每次加班最多加三个小时,有审批有记录,双方均同意,没有强迫,怎么说明过劳?”老赵反问。

姜炎手里攥着笔,忍不住开始紧张,脑子在快速运转,脱口而出:“事实上,他晚上回家也还在工作,我看见他家监控里,他凌晨的时候,笔记本都还是开着的。如果我时间充裕一点,把他和同项目同事的工作日志进行工作量对比,肯定能发现他单日工作量明显超量。因为一个人敲代码的代码量,每个小时速度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化,如果他比同事的多出很多,是不是能说明这个问题?”

老赵一怔,然后拿起桌上万宝龙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问:“那你打算怎么写陈述意见?”

这下把姜炎钉到了天堂地狱正中间,冰火两重天。这是一个行政案件,原告是谢晨家属,被告是社保局,我们顾问单位只是第三人,我们所发表的陈述意见,无非要么支持原告,要么支持被告。如果支持原告,必然就是应当认定工伤,那么我们的顾问单位就要继续赔钱,如果支持被告,不认定工伤,顾问单位不必赔钱,但这件事……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公司可能不该借这笔钱,让他找家里人周转什么的,他也不至于累死自己……”姜炎小声地说。

老赵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紫天不给这二十万的员工贷款,谢晨四处借钱,甚至是高利贷,结果会比现在更好吗?而且,这个案子输了,紫天上市必然受到影响。现在不是问谁对谁错,是怎么解决。”

阿努比斯称量心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炎望着老赵,沉默了。

老赵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诊断,丢在我面前的黄花梨木桌上,长叹一口气道:“原告提的新证据,前天刚寄过来的。”

姜炎拿过来一看,精神科的双相障碍诊断证明,谢晨患有严重焦虑症和中度抑郁症,无法自主睡眠,过度亢奋。往下翻一页,是在心理医生与谢晨的谈话记录:

“患者妻子孕产期历程艰难,患者共情过深,导致陷入抑郁状态,其妻产程中遭遇羊水栓塞和产后大出血,对他造成了严重心理创伤。他希望通过提供给妻子更好的物质条件,以期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反馈。但鉴于经济条件所限,工作时长严重超时,压力过大。长期睡眠不足,复合焦虑和抑郁的影响,已经造成了无法自主睡眠的结果。”

“经询问及初步了解,患者每日工作时长大约在12-18小时左右,自从出现无法自主睡眠后,为了获取更高的加班薪酬,便开始在夜晚也进行工作,每日休息时间不足4小时。”

这一叠纸才几百克,在姜炎手上似乎有几百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