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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汤水水,弄污了喜床,岂不更不吉利?”赵兰庭看春归那委屈沮丧的神色,大觉这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竟又有种忍不住要研墨作画的技痒,他忽然觉得这桩父母之命的姻缘,比想象当中要有趣多了,原来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以为那般乏味无聊。

春归正腹诽:赵大爷果真不好相与了,答应要满足口腹之欲,却偏让人看得见吃不着是个什么意思?捉弄新妇就这么好玩!

便见那位大爷施施然走了过来,低低笑道:“更简单的法子,娘子怎么就偏想不到呢?”

一弯腰,就把春归横抱了起来。

这突然的亲密接触,终于是让春归有了几分羞涩,她还从未这样亲近地感应父亲以外的男子,身上清爽让人觉得莫名惬意的气息,以至于面对美食时,都享用得不那么淡定如常了,和陌生男子相处,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好在是,阿娘早在新郎回房之前,就飘了出去,否则让阿娘目睹这样的情境,就更该脸红窘迫了。

春归就这么不淡定的把一碗汤面吃得干干净净。

好在设在外间的这张大炕,比喜床要宽敞得多,并不用下地,也能来来回回地慢走消食,春归一边在炕上慢走,一边解释着自己看上去有些怪异的举动:“阿爹从前教我养身之法,进食后不能躺卧闷坐,也不能剧动,缓缓散步,既利消食又能防止肠损。”

兰庭坐在一张椅子里,瞅着他的新婚妻子在炕上走得稳稳当当,想起那时她被仆妇掺扶着从轿子里出来,一路行走拜堂时,似乎也很是稳当,就猜测着春归并没有缠足,这又是一件合意的事,便笑道:“岳丈教导得很是,没有什么比身康体健更加重要。”

又问:“娘子佳讳,可是源于‘何须一顾倾城国,未若凝眸是春归’?”

“正是,阿爹说我出生时,被乳母抱出产房,就已经睁开黑幽幽一双眼睛,阿爹只觉寒冬腊月都不存在了,看着我的眼睛,就像是见三月春阳,把多少拟好的名儿都舍了,只用春归二字,也是望我眼中从无凄凉,一生温暖如春。”春归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一点都不掩饰欢喜和自得。

赵兰庭看着实在有趣,想着自己的妹妹,每每提起过世的生母都恨不能泫然长泣,明明娇生惯养未受半分委屈,却偏要露出哀伤的模样,仿佛不这样,就不孝顺了。可是春归,分明对过世的父亲十分依念,却能够如此开朗的提起,不露哀切,足见乐观豁达是这女子的性情,和这样的人相处,生活兴许会更添几分意趣。

“你可有字?”他忽然问。

“并无,及笄时母亲已经身患重病,也没有其余长辈赐字。”春归回头,看向兰庭:“莫若……迳勿替我拟字?”

赵兰庭正有此意,只微微思索,便道:“古诗有云‘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你这性情,又是如此明朗,不负岳丈寄望,确是辉辉二字分外契合。”

春归莞尔:“那就辉辉二字,迳勿若觉娘子的称谓不顺口,以后便唤我为辉辉了。”

夫妻两就此对彼此的称谓达成共识,虽还没有达到相见恨晚的程度,却也相谈甚欢,然后紧跟着……春归就觉得困意来袭,一个还算相处得来的丈夫,无疑让她暂时放下了对未知将来的最大忐忑,所谓忧去则心安,心安则思眠。

她停止养身的益举,靠坐在炕上:“迳勿可觉得困倦吗?”

兰庭再次被他家娘子主动提议“早些安置”,且颇有些眼巴巴一点不觉羞涩的架势,真觉原本以为有些尴尬的新婚夜出乎意料的自然,竟然突然对从未蒙面且也没有机会再蒙面的岳丈大人也心生好奇,猜测岳丈必然也不是俗人,否则怎么会教养出如此爽朗毫不扭捏的女儿来,在时下这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中,简直异类一样的存在。

他便挨近了身,任劳任怨再把新妇抱回了喜床,眼看着小女子十分爽利的打开薄被,道声“晚安”便转过身去准备入睡,赵大爷摸摸鼻梁,站了一阵儿,这才有些窘迫:“辉辉不往里挪挪?”

春归这才觉得脊梁一僵,坐起了身:“这……虽说今晚乃新婚之喜,可是……毕竟是亡母丧期。”

兴伯祖母可是交待过,依照规矩,可不能行那周公之礼的。

一双新人,这才相对着红了脸,赵兰庭转过身,却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新婚之夜分枕而眠,据说不合礼矩,我是担心被长辈挑剔,不过……”他忍不住干咳两声:“岳母丧期,迳勿自当克制。”

想到要与陌生男子同床共枕,就算秋毫无犯,春归仍然觉得不惯,但她也知道兰庭的话不无道理,要真一个睡床,一个睡炕,沈夫人知道了,怕会觉得不合礼矩,辜负了长辈们的愿望。

只好低着头飞快往里挪一挪,面壁闭目,安慰自己忍过这新婚夜即可,到明日,就会依照出嫁女的礼法,为母亲服丧一载,在这期间都是不好同房的,倒可避免了许多尴尬,至于一年之后……两人必定也算熟识了,兴许不会再有如此别扭局促的感觉。

她几乎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响动,只渐渐地,听闻了赵兰庭长缓的呼息,应当是入睡了。

春归微抿唇角,再一次庆幸这个几乎能称为从天而降的夫婿,怎么看也不是个惹人厌烦的人,是否良侣虽还不能确定,至少还有这个可能。

于是她便也放宽了心,渐渐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