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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之外,日照尤盛,这酷暑的季候本缺清风送爽,似乎就连塘里的游鱼,也为这炎气闷苦,好一阵才懒懒的摆尾,兴起轻轻的澜漾,不曾搅动水面。
春归忽生错觉,仿佛耳边攸而沉寂,连那阵阵的蝉吵都安静了许多,悠远得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以至于她听见那声似乎满含嗤谑,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别样意味的轻笑声时,清晰如近在身后二、三步的距离。
转头看去,隔着美人靠的一株茉莉花后,游廊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
黑袍没足,银发悬膝。
他俨然却不是苍老的年纪,缓缓往这边走来,盛艳的日光覆上他霜色面容,也像无力穿透万年积寒而变得虚浮,就连那袭黑袍,色泽都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他明明身形毕现,又仿佛是在另一番与世隔绝的时空里。
眉眼冷淡着,不带一些情绪,似经历万古凝成的玄冰。
当入花榭,很近很近的距离,春归才看清那双冷淡幽深底下,似有金光沉掠,她瞪大眼仔仔细细的看,才发觉男子的瞳仁当中,是针尖大小的赤金之色。
“渠出,你先退下吧,顾姑娘既要见我,我来和她说也罢。”男子扬起修长得不像话的手指,那指尖晶莹得近于透明,又让春归怀疑是他的指甲上镶了水晶石,折射出一缕金乌耀眼的光彩。
一贯矝傲的渠出,显然在这男子面前完全收敛了傲气,低着头很快不见了魂影。
“玉阳真君。”这话是李氏的喃喃自语。
“阿娘,你认得他?”春归狐疑地打量男子,一点不因他有如神祇的风仪便轻信折服,那目光犹如是打量一个不知来历的神棍。
李氏不知如何解释为好,越发的有些畏惧和惊慌。
“你到底是谁?”春归当然不认为面前站立这位是个凡人,这样一身装扮,莫说大剌剌进入州衙,就算出现在街头,也一定是要引起围观的,怎么可能来去无声。
“正如你阿娘所言,我是玉阳真君,掌管引渡亡灵之职,所以你阿娘认得我,因为万千魂灵,若无我术引,不能渡过溟海抵达度朔司。”男子的眉眼仍然冷淡,他的到来,仿佛让这酷热的下昼都凭增几丝清凉,又并不像什么冤魂忽到阴风阵阵,似乎多少让人由心而生的敬畏,皆源于他的威严和出尘。
“难道阁下就是传言当中的……黑无常?”
却因春归接下来的这句问话,男子终于被打破了眉眼间含带的冷淡,看过来的目光似有愠意。
“什么黑无常,都是无知的凡辈,虚造出的鬼魅自己吓唬自己。”
春归很不服气,暗道:阁下看我可像被吓唬到的模样?
她见鬼也算见多了,并且还是个常把鬼魂气得跳脚无计可施的女英雄呢。
“那么还请阁下用我这无知凡辈能听得明白的话,好好介绍一番自己的来历。”
气氛一时冷凝。
春归却全然不惧:“阁下出入州衙,恍若出入无人之境,若非鬼魅,又是什么?”
李氏显然是焦急的,下意识间去拉春归的衣袖,拉了个空,忙提醒道:“造物大道之下,实存神、灵、人三界,玉阳真君非灵界,更非人界,应属神苍之界。”
“阿娘这样说,也就是并不确定此人身份了。”春归不为所动。
“还真是个刁钻古怪的丫头。”自称玉阳真君不知何方鬼魅者,把那唇角微勾一点笑意,瞳仁里本是针尖大小的金芒,忽而似有弥括:“好比人界,若把君主称为主宰,那么神界的主宰之一,便是太清境神君,我正是太清境神君第九子,不是你心中以为的鬼魅抑或妖孽。”
见春归竟然又望向李氏,似乎向她求证,玉阳到底有些哭笑不得:“你阿娘虽说摆脱了凡体,已经具备了灵界的认知,可神、灵有异,她哪里知道这么多。”
跟着竟一挥手,春归并未觉得卷起一股阴风,但却眼见着阿娘被这一衣袖拂得飘荡开去,一下子便不见了影踪,她又急又怒:“你使了什么妖法!”
“都说了我不是妖孽!”玉阳真君做为一个神仙,大是在意“属性”的问题。
春归却偏要激他:“不是妖孽,也是鬼魅!”
却见玉阳突然逼近一步,春归竟能感觉他的鼻息稍稍拂在自己的额头,倒是为此劾了一劾,紧跟着,又见那“鬼魅”伸出晶莹的指尖,触碰她的指掌,出乎意料的温暖,和人体无异。
“你也见过你阿娘和渠出,用你的说法,姑且称为鬼魅者,与我可不相同。”
“你是人?”
这丫头!为什么就不承认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神仙呢?
玉阳气结,又偏要执着的证明,他指掌一托:“你看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