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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往往会对生性木讷者抱有一些成见,寻常的时候,也许会待以讥笑,也许会偷占便宜,也许会加以欺瞒,但世人往往又会对生性木讷者存有莫名的信任,比如当木讷之人和机巧之人发生争执,世人往往会更加相信木讷的一方,提防机巧这位,甚至固执地认为自己绝无可能被木讷者瞒骗。

虽然是,王久贵已经知道了兰庭和王平安的种种布局,对凝思这个凶犯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再次目睹凝思刻板愚直的模样,都仍忍不住地暗下怀疑:会不会是错怪了好人?凝思只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奴婢,且性情还一贯地鲁朴不知变通,怎么看都不像怀揣着一颗豺狐之心。

就更别说一知半解的王三,稀里糊涂的郑氏这一群人。

但此时此刻,眼见着木讷的人摇身一变,立时脱胎换骨雄辩滔滔,连那平凡的姿容,虽说还是普通的眉眼,身骨却忽而像是具有了凛然不容侵犯的气势。众人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是他们一直错看了凝思,这个婢女非但不是愚直呆笨的性情,善于伪装的能力简直出神入化,众人皆不认识凝思的麒麟皮下。

世人一但反应过来受到愚弄,往往也会对愚弄他们的人怀有敌意了。

一道道变得锐利的视线,刺向凝思,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面具不经意时破裂跌坠,她不是不懊恼的,但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时刻,可谓生死攸关,她必须抛除那些无谓的情绪和忧虑,集中精神应对她的敌人。

凝思以沉默,回应兰庭的嘲弄,兰庭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你能将三姑娘和绮紫的心思剖析入微,也难怪可以策划这出原本足谓天衣无缝的阴谋,首先,你陷害了三太太白氏,当其被困禁,你假借太太嘱令,支开送食的仆妇孙家的,将草乌落毒于饮食,又潜入白氏居处,把草乌暗藏此间,造成白氏服毒自尽的假象,一来有利于置身事外洗清嫌疑,二来也是为了嫁祸三姑娘铺垫。”

兰庭说到此处稍稍一顿,他发现凝思鼻翼的翕张又再急促,肩脊也更加紧绷,但她的目光却牢牢盯向地面,并没有在下意识的紧张之时,看向另外的人示意求助。

“你毒害了白氏,再暗使大太太服食慢性之毒,造成大太太旧病复生之象,用意之一,乃诱使三姑娘来此侍疾,用意之二,则是诱使王世兄也来侍疾,因为只有如此,你才能用草乌之毒一举毒害王世兄,嫁祸三姑娘。”

兰庭其实并不算锐利的目光,却让凝思因此注视,额头鼻尖都开始凝结冷汗。

“你真正想要杀害的人,不是三太太也不是大太太,而是王世兄。”兰庭越发笃断。

王平安往常虽说偶尔也会陪同母亲用餐,但众目睽睽之下,凝思在饭菜中落毒极易被人发现不说,且中毒的人不会仅仅限于周氏母子——饭菜会有剩余,一般主人餐后,会由仆妇分食,尤其是凝思,因得周氏信任,往往周氏还会指点把某道佳肴、茶点赏赐给她,若正好是下了毒的,她不吃,立马就会被质疑。

而且草乌添加进饭菜中会有苦味,最不易发觉的方法,是添在药丸、药茶,或者是添加了药材熬制的浓汤中。

周氏久病不愈,王平安会来看望,三姑娘也难逃侍疾,最最适合动手的时机,就是入中伏的这天,因为这天王平安会来分饮母亲所赐的益气汤。

“你的阴谋,关键之处一为怎么毒害王世兄,再者便是如何脱罪。你知道绮紫因为铭记三太太的恩惠,又相信了你陷害三太太、意图不利三姑娘的罪行,会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你今日巳初,故意将她引诱往侧院,借着花障的阻挡,不让绮紫看清和你密商者的容貌,但你将之称为‘三爷’,那人也确是穿着男子的衣履,而且你的话中,又点明了是听三爷指使毒害太太嫁祸三姑娘,这样的内容符合绮紫的猜测,让她相信了和你密商之人只能是三郎君,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供认会被推翻,她自己反而百口莫辩。”

“同时,基于你对绮紫的了解,也断定她会庇护三姑娘,让三姑娘置身事外,建议三姑娘立即毁弃你栽赃的那包草乌,只有这样,对三姑娘而言才是万全之计,没想到你却早就指使了婢女鹊儿跟踪三姑娘,在荔枝丢弃草乌时当场逮获。”

当兰庭说到这里,那个跪在底下的丫鬟鹊儿才像如梦初醒般,赶紧地反驳:“凝思姐姐可没有指使奴婢,宋舍人可不要冤枉好人。”

凝思拉长着一张脸,这才把盯着地面的眼睛冷冷抬起,不无嘲弄的意味:“鹊儿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就算往常被我关照几分,又是哪来的胆子陷害主家?这是关系生死的事,鹊儿哪里会对我言听计从?宋舍人的这一推断,就太不符合情理。”

鹊儿一下子成了焦点人物,越发的慌张起来,春归见她小小的身体都忍不住在瑟瑟发抖,像终于是忍受不住,眼泪直往下淌,连连叩首直喊冤枉。

王久贵有些不忍道:“这小婢看着才十岁出头,寻常无非做些洒扫、跑腿的活计,且她还算是家生子了,老子娘都在家里当差,说她偷奸耍滑的事或许是有,确然没有那大胆量陷害三娘,敢为害命的帮凶。”

又吩咐鹊儿:“你先莫哭了,好生回应舍人的问话。”

兰庭问的却是王久贵:“王翁刚才说这婢女偷奸耍滑如何解释?”

“就连这四字都怕有些重了,她也就是懂得几分察颜观色,又爱掐尖要强,一有机会便爱在主人面前表现,小小年纪,就知道谄媚和机巧。”王久贵道。

兰庭思索一阵,先是颔首:“这么说来,我也相信你并不是听从凝思指使,不过你说真话,不用着急,想清楚再应答,有没有听凝思说过绮紫以及三姑娘对太太不怀好意。”

鹊儿根本不用回忆,立时便答:“奴婢确然听凝思姐姐说过,三姑娘从前对太太看着还恭敬,最近却总有些疏远,应当是听信了那些传言,且还有绮紫姐姐的添柴加火,认定是太太害了三太太。”

她年岁虽小,又果然有几分机灵,竟然就回过神来,看向凝思的目光添了不少惧怕,述说起来也有些结结巴巴的:“奴婢很是羡慕凝思、绮紫几个姐姐,虽说也是为奴为婢,却比普通仆从更有体面,吃穿用度都要讲究许多,奴婢也想靠着几分眉眼高低、出入上下,赢得主家的看重,所以就把凝思姐姐的话牢牢记在心上,可巧的今日,奴婢瞅见绮紫姐姐慌里慌张过来,一脸急切地和三姑娘窃窃私语,三姑娘听着听着也是大惊失色,竟然不替太太看火煎药了,领着荔枝就匆匆离开,奴婢心里奇怪,不肯放过这大蹊跷,正好奴婢要往洗衣房送姐姐们的脏衣裳,就借这由头,悄悄跟着三姑娘。”

鹊儿说到这里,见问话那位“宋郎君”态度又再和蔼了几分,显然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于是如释重负,竟然也能判断分析了:“奴婢眼下,也到底明白了,凝思姐姐之所以利用奴婢,一来是看穿了奴婢有这趁巧的心思,二来是因奴婢年岁小,且素知奴婢还有几分谨慎,不敢和三姑娘较劲,奴婢的娘,正好是在洗衣服当差,凝思姐姐料定奴婢会向娘求助,不就多了几双眼睛证实荔枝毁弃罪证,越更有了说服力,坐实三姑娘的罪名了!”

就连鹊儿这个人证都改了站边倒戈相向,对于凝思而言情势更加不利,但她竟然还沉得住气,争辩道:“无论如何,宋舍人都难以解释,绮紫倘若不是真凶,太太倘若并非因为三姑娘、绮紫所煎的汤药中毒,但绮紫向太太、大爷告发奴婢这事当真吧?太太、大爷既然已生防范,奴婢又是怎么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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