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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儿,你还真听阿照的话啊。”

般若这个人很奇怪,看起来好像不正经也没什么责任心,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但姜月只知道,他会陪她练剑,会在逐城讨不回欠粮的时候参与他们的计划,他在破碎之下有一副好人的心肠。

姜月不信邪,她把营中所有的医官都拽过来看了一遍,所有的口风如出一辙,都是让她好好跟般若说说话,或者给他个痛快,所有的止痛药对他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她终于安静了,用药粉裹满般若全身,蹲在床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什么话要说,拧了一块温热的毛巾,帮他擦脸上的血迹,整理头发,她的眼泪流出一滴,她就飞快擦掉,怕滴在他伤口上,加重疼痛。

般若没有之前痛,他要死了,却笑得十分开怀:“你不要哭,我很高兴,十年了,我终于能死了。我死后,你要和聂照好好在一起,他只有你了,他不能离开你。”

姜月擦掉他因为疼痛而涌出的汗水,不解其意。

“这十年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实早就不想苟活,可沈家世代风骨,我太脏了,死后无颜面对祖先,如今为抗敌而死,死后也有脸见列祖列宗,我终于不用活着了

。小月儿,你要为我高兴……”

姜月没有追问过般若的身世,今夜他生命垂危,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和着满室袅袅的血气,才向她娓娓道来。

他的一切,他的过往,都如揭开迷纱样展露在她面前。

“十年前,我的祖父沈知许和岳父江案因为与哀太子过往从密,在夺嫡之争中被以借口流放,其实说岳父也不大准确,当时我与柏意并未成婚。

祖父和岳父年迈病重,流放途中,只剩下我和柏意,我们二人自幼有婚约,如今共患难,便在路上的树下拜月结为夫妻,”

般若似乎陷入回忆,眼神逐渐涣散,“路上,两个押送的官差吃了酒,要对她欲行不轨,我们两个一路只喝薄粥吃野菜,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便跪下来求他们放过柏意,他们说好,便押着柏意,让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夫君作为一个男人是如何被另外两个男人轮流玷污的。

我知道柏意素性刚烈,没想到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当夜便刺杀他们二人失败后自尽。我埋下柏意,为了给她报仇,只能曲意逢迎,换得日日饱餐,降低了他们二人的警惕,终于在一个夜里将他们二人勒死。”

说到江柏意,般若似乎才像活了一般,眼底露出怀念和无尽的恨意,他也有喋喋不休的话要和姜月讲了:“你不知道柏意是多好的女郎,她很好,活泼伶俐,善良热情,虽然有时候会生气不理我,但只要我能用心哄一哄,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我想过要和她执守一生,我想即便是流放,一切都会好的,”

他顿了顿,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嘶吼,“可是都被毁了,我既不能轻贱地死去愧对先祖,也不能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那夜她痛苦的眼神我忘不掉,十年不敢忘,我只有一遍一遍雌伏在那些男人身下,看着他们那些恶心嘴脸的时候,才能重新体会到那一晚的遭遇,那些伤痕会加深在我身上的烙印,只有越痛,我才觉得自己在活着。

我从那天知道上天如何命运弄人,如何把万物生灵的命运戏弄在股掌之间的,什么檀郎谢女,不过也是他目中野草一束。”

他的情绪如此激动,本就脆弱的身体像是一把被绷紧的弓,姜月颤抖着手擦掉他的眼泪,般若便渐渐平静了情绪,急促地喘息着,似乎更加痛苦,却有些安详地露出一抹笑容:“如今我有了一个光明磊落去死的机会,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正大光明见到祖父、父亲、岳父,还有柏意,我等这一天已经等许久了。你会祝福我吗?”

姜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脸早就被泪水糊满,喉咙里也说不出话,酝酿了许久,才走调地挤出几个字:“祝福你。”

如果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我祝福你。

“如果祝福我的话,杀了我吧,让我早一些去见他们,我现在真的好痛,给我一个痛快。我死后将我葬在抚西飞流坡东边第六棵松树下。”

他说痛,是姜月给他敷上的止痛药粉失效了,可是才两刻钟。姜月摇摇头,抖着手又重新在他身上洒了一层药。

可药再次很快失效。

一刻钟……

半刻钟……

到最后止痛的药粉已经对他完全不起作用,般若扭曲在床上,血沫混着药粉簌簌掉下,脸颊因为疼痛而青紫交加,汗如雨下,青筋暴起,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却看着姜月的方向嘶吼:“杀了我!杀了我!求你!”

他的痛苦已经超过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姜月知道,无论从哪里来讲,他最好死了,且死得痛快些,活着反而是一种残忍。

她终于在般若无数遍哀求她过后,掏出了腰间的佩刀,闭着眼睛从肋骨斜下插入了他的心脏,然后拔出,亲友的血温热,像般若这个人一样,姜月终于知道,此刻她是哭不出来的,她怎么能像这把刀一样冷呢?

般若挣扎扭动着的身躯终于停止了,脸上甚至露出解脱的表情,他似乎才想起什么,张了张口,喑哑出声:“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真是太不礼貌了,小月儿,我叫,沈怜青……”

“怜青?”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的名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