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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落在她身后,使劲藏着自己,还把头扭到一边——但锃亮的额头,将不少天光都分润,使他无法不引人注目。

剥开晃眼的天光,就能看到他的眼睛,肿得核桃也似。

“李家姐姐,姜兄弟。”照无颜开口道:“象乾在家总是哭,我想着带他来看看,算是缅怀……你们怎么都不在临淄?”

儒家重礼,丧事是一等一的重。

在她想来,李府这会应该在治丧才对。李凤尧须脱不开身。

她也是打算陪许象乾在李龙川出事的鬼面鱼海域凭吊一阵,再带许象乾去临淄祭奠,奉送帛金,慰问家属。

“一些细节不够清楚,我想看清楚些。”姜望说道:“至于凤尧姐……她来看看龙川。”

许象乾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走到前面来,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我也没有总是哭,照师姐讲得夸张了。很早以前龙川就跟我说过,大丈夫生当卷千骑,死当踏万蹄。马革裹尸,也不失男儿浪漫。他是看得透的!兵家生死,常有不测,吾辈岂不洒脱!我此来,无非敬他一坛酒,烧他几百个纸画的美人,叫他不孤单。”

说着,真的搬出一瓮酒,双手高举,重重摔碎在海面!

任那碎陶沉海,任凭酒香四溅。

此地连条活鱼都没有,倒也没有什么能够影响的了。

许象乾又从储物匣里,抱出一大摞绘图精美的等身纸人来,堆叠得小山也似。这些纸人的绘制很费了些心思,或天真俏皮,或美艳动人,或丰满,或窈窕,不一而足,可称“百美”。

一把将这堆纸人尽数抛在空中!

又大手一挥,拂出焰光,尽皆点燃了,飘飘摇摇在空中——

如放花灯。

真像还在临淄的时候啊,人家都去看灯,他们去满大街地看美人。

姜望没有说话。

李凤尧仍然看着脚下的冰层。焰光映在海上,也印入她的眼睛。焰光随着纸人飘摇着,她眼眸里的情绪,仿佛也随之流动。她慢慢说道:“被斩下头颅之后,他就是在这里坠海,跟那只大乌龟一起。”

“他会喜欢的,他会喜欢。”许象乾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仰看着那些燃烧的美丽纸人,絮絮叨叨:“他跟我一样英俊有品位,懂得欣赏,他肯定最喜欢中间的这一个,多么丰满。他——”

他在海面蹲下了,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照无颜只是蹲在他的旁边,安静地陪伴着他。

李凤尧站在冰面,仍然在冷静地叙述,仿佛许象乾哭的是别人:“鬼面鱼海域已经荒弃很久,几乎都不算个防区,平时也没什么人驻防,最多就是出现在戍疆的巡视路线上。事发之时,这片海域只有龙川和景国人在。除了龙川之外的所有人,都确定是田安平杀的。他一个念头,就屠光了这片海域。凡有灵之物,都被湮灭。屠杀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习惯,已不能叫人意外了——我没在龙川的尸体上,发现什么异样。在这里也没有。”

霸角岛的人把李龙川的尸体打捞起来,过程十分小心,没敢实质触碰,怕破坏了尸体上的痕迹。

李龙川的尸体,是她自己找人验过尸后,亲手缝上的。

把李龙川放上归齐的船,她就独自来了鬼面鱼海域,一直在这里待着。几乎用霜心神通,鉴照了这片海域的每一寸。

正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如此繁重的工作,以她的修为,才会显得有些虚弱。

飞在天上的漂亮纸人,慢慢地燃尽了。

只剩飞灰飘落,将清澈的海水,点得斑驳。

原来美丽的事物可以变得这样丑陋。

好在浪头一卷,便将它们淹没。

姜望压着那种宣泄不出的情绪,感到自己正下坠。过程缓慢但坚决。

就在这个时候,有尖啸的风声,自远而近。

李凤尧转头回望。

但见得一艘奢华内敛的狭长飞舟,穿风破云,电闪而来,须臾便至身前。

在骤停的这一刻,飞舟外闪烁的电光,才悄然隐去,化为舟身美丽又神秘的铭文。

飞舟之上也是两人,坐着名门公子、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