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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牛之所以先后两次出手,未尝不是想着打散傀儡魂魄,将其灭口,以便掩饰行囊里的诸多秘密。

陈青牛暂时没有出手的念头,就破罐子破摔了,任由木偶肆意翻弄行囊,好在许多灵气充沛的物件,多搁放在大大小小的锦盒当中,它一时半会也不敢轻举妄动,如它这般的阴秽邪物,这一路躲藏行囊,北上行来,其实仅是与那几本儒家典籍“共处一室”,就是莫大折磨。

邪不胜正,未必是真,但天地间正邪相克,则是至理。

须知天地间任何一个朝代的儒家圣人,无论学识、修为如何,其实一开始都没有求长生的初衷念想,之后也不会有任何宣扬长生不死的教义,这在三教之中,独树一帜。

陈青牛轻轻挥袖,那些银色字体,沁入那张泛黄书页,只是字迹墨色疏淡了许多。

小心翼翼将书页重新放回那本《礼记正义》,陈青牛估计这书页即便存放妥当,顶多一旬半月,灵气也就彻底散入天地之间了。

他简直是心疼死了。

彩绘木偶在行囊小跑来小跑去,忙个不停,一边捣鼓摆弄比它身躯还要巨大的物件,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娘娘庙约莫在朱雀开国初期,被当地官府明文禁止之后,香火很快就没了,神祇没了香火,便如人无口粮,迟早有饿死的一天,而那位娘娘又生性良善,偶尔有百姓祈愿求福,哪怕没有点燃香火,娘娘也有求必应,久而久之,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光阴,娘娘便将神性耗竭了,原本不过是就此沉睡,娘娘终究是登上过神坛的地祇,就像人间官员被削籍贬谪,也不至于死了,说不定将来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是真正致命的事情发生了……”

陈青牛将信将疑道:“是那座城隍阁的建立?”

木偶重重点头。

这符合陈青牛当时对那座城隍阁“不太正”的古怪别扭观感。

陈青牛瞥了眼尚未放入行囊的《礼记正义》。

木偶颇为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恼羞成怒道:“对!州城之内,香火来源众多,只要不是神职极其相近的神祇,就不至于陷入一山不容二虎的境地,大可以香火平摊,顺其自然,不用撕破脸皮去争抢,各显神通便是。大如文庙或是武神宫,小如土地庙和灶神庙,都在此列。”

它越说越火冒三丈,怒气冲冲道:“可是当时赵正阳那臭牛鼻子老道,在凉州官员商议城隍阁地基选址一事时,云游经过,便多嘴说了句,使得那座新的城隍阁,刚好建在了娘娘庙旧址的街对面!如此一来,娘娘本就处于沉睡修养当中,给城隍阁那么一大一栋楼,轰然砸在对面,害得我这几百年来,连娘娘的沉睡之地都不敢靠近,只得在那条‘鬼街’的老槐树附近栖息,终年满城游曳,魂魄无所依靠!这一切不幸,都是赵正阳这道士的道破天机,坏了我家娘娘的道业根基!”

陈青牛笑问道:“所以你听闻陆法真是那正阳真人一脉的道士,就起了杀心?不惜以身涉险,主动进入阳气浩荡的藩王府邸?还是说,你早就是相中了那片竹林?”

它没有回答这一连串问题,只是打开卷轴红绳,将那幅《山海雄镇楼》一点一点平铺舒展开来。

对它而言,那些蛟龙兴云播雨图,钟馗图,或是先祖遗像,圣人挂像,甚至是有旭日东升景象的画卷,大多都触碰不得,肌肤会有灼烧之感。

这幅屹立于沧海云雾之中的《雄镇楼》,不但无损它的阴气,反而让它生出亲近心思,仿佛是修士遇到了洞天福地。

它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幅画卷的喜爱,啪啦一下,舒舒服服躺在上边,浑身紫气郁郁。

如鱼得水。

陈青牛收回视线,大开眼界的同时,心中暗暗思量。

至于它回避的那些问题,他也没有继续追究。

在南瞻部洲,一县县城有城隍庙,一州州城有城隍阁,县令郡守掌管阳间政务,州县的城隍爷则接手阴间事务,负责收纳阴魂,驱逐恶煞,以及为阎王爷监看辖境百姓的善恶。与那县衙郡府,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

若说是城隍阁的出现,镇压了隶属于淫祠的娘娘庙,从此不得翻身,也算合乎情理。毕竟城隍阁不同于寺庙道观和诸多神祠,拥有一种传承有序的官方正统性,与那些获得朝廷敕封的各路正神,前者坐镇城池市井,后者镇守各大山岳湖河,涵盖阴阳,包罗万象,厌胜妖魔,一起构成了完整的神祇世界。

不过哪怕是道行高深的修士,对那些所谓的神祇也了解不多,例如莲花峰客卿的私人笔札,关于世间诸多神祇来历渊源的描述,便寥寥无几,笔墨吝啬至极。

或者在陈青牛看来,有点像是俗世的那种对帝王的避讳其名。

对此陈青牛心中疑惑极大,曾向王蕉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王武胎,竟然破天荒三缄其口,被陈青牛实在纠缠烦了,只说她也不懂,显然是推托之词。

木偶在《雄镇楼》之上盘膝而坐,轻轻呼吸吐纳,姿势神态,皆酷似人间修士。

陈青牛没有阻拦这小家伙的强取豪夺,只是说道:“我的耐心有限。”

彩绘木偶淡然道:“我跟随你出城,实属无奈,数百年烈阳曝晒、罡风洗刷和梵音袅袅,我的阴魂已是摇散不定,若是甲子之内,依旧无法帮助娘娘脱离那座城隍阁的

镇压,不但娘娘会烟消云散,我本就是陪祭娘娘庙的附庸,当然难逃厄运。”

陈青牛无奈道:“你就不能痛快一点?”

它理直气壮道:“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来说,却是能否脱离五百年苦海的关键,我能不小心再小心吗?”

陈青牛愣了愣,点头道:“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