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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凉亭内,拘押着一头体型巨大的狐魅,八条白尾拥簇在一起。

陆地缓缓道:“万物皆有本,山有山脉,云有云根,地有地气。若是贫道按照原先约定,这条天狐本该道消身死了,当然,那么一来,贫道也做好了云艮山被数万铁骑围剿的准备,说不得到时候就是你庞侍郎亲自领军。”

庞凤雏何等机变,瞬间想透了其中玄机,竟是热泪盈眶,停下脚步,弯腰一揖到底,“庞凤雏要为朱雀苍生,感谢陆掌教这次的‘退一步’!”

陆地坦然受了这一拜,没有转身,站在临渊台边缘,望向那座凉亭,淡然笑道:“庞侍郎真要谢的话,就谢金刚禅寺的那个和尚吧,若非此人先退一步,说服这头狐魅不去玉石俱焚,贫道也不会退这一大步。否则就算贫道后悔了,想退也落在了空处,无处落脚的。”

陆地继续说道:“但是追根溯源,还是李白禅当年的一段因果使然,佛门才会心甘情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庞凤雏略作思量,也已大致想明白。

道人看似随口问道:“你就不好奇,观音座如此得天独厚,为何三千年以来,好像一直在这里缝缝补补,在那里小打小闹,表现得很……克制?又为何南瞻部洲号称世间气数最为贫瘠之地?为何儒释道三教一直没有在此地,公然挑衅青峨山?需知南瞻部洲再小,也是九洲五湖四海三岛之一,尤其是在朱雀王朝,甚至连一座跻身儒家七十二席位的大书院都没有。”

庞凤雏点头道:“有关此事,我与恩师也曾略微聊过,恩师不愿多讲,只说这涉及到一桩久远的公案,当时恩师用了‘差点捅破天’这个奇怪说法,至于具体内幕,恩师并未详说,只劝我成圣之前,不要轻易去探究根源。”

道人笑道:“庞冰待你确实不一样,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庞凤雏微微一笑,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少女董青囊,她心有灵犀,望着庞叔叔,笑了。

道人感叹道:“贫道亦是有所悟,对于过程,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这点,贫道之前临渊那一脚,才收了回来。否则金刚禅寺的老僧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说服不了贫道。”

道人抬头看了眼星空,咧咧嘴,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胭脂山如今形势不妙,哪怕贫道决定不再出手,但仍有三人会先后阻截客卿‘东皇’赵皇图的南下救主。”

庞凤雏欲言又止。

道人直截了当说道:“贫道劝你一句,凉州城就别去了,去了也是自投罗网罢了。想必朱雀皇帝在那边也有安排,但是在贫道看来,皆是儿戏,经不起某些人物的轻轻‘推敲’。”

庞凤雏默不作声。

野心勃勃的凉王朱鸿赢,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甚至可以称为胜负手。

道人很快就转移话题,“如果观音座依旧三足鼎立,哪怕莲花峰再式微,青峨山也不会有这么变故,问题就出在那个被誉为‘千年第一人’的纳兰长生身上,是她一手打破了南瞻部洲的所有平衡。她横空出世的时候,有资格跟她掰手腕的山外修士,不过双手之数,但是散落于整个南瞻部洲,一盘散沙而已,甚至相互之间,还多有芥蒂仇怨,如何敌得过一座青峨山,不说胭脂山和玲珑洞天那两尊真神,赵皇图和吴摇山皆是屈指可数的修士,再加上一个叛出佛门的李白禅,一座宗门,两位飞升境,四位半步飞升境,再加上一些个闭关的长老,和战修穆莲之流,之后还有谪仙人王蕉,剑胚黄东来等等,阵容之浩大,蔚为壮观啊。所以你觉得咱们南瞻部洲,有谁不是在寄人篱下?贫道是,魏家是,朱雀皇帝是,南唐皇帝是,都是,都是那些骄傲女子的裙下之臣啊。”

说到这里,道人放声大笑,“要不然别处修士,怎么会讥讽我们南瞻部洲的修士,说是‘青峨山的仙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纳兰长生尤其不按规矩行事,她一人就压得一洲修士抬不起头,例如那孤悬海外的魏家,家族修士何止一千,竟是被她一人堵在家门口,不得不向天下人低头认错。还有大隋杨元珍,被她打得吐血三升,乖乖闭关去了。就连贫道当年也在临渊台上,硬生生吃了她一剑,毁了我三十年道行,当然,她也没讨到便宜就是了。”

道人突然转头,打趣道:“小妮子,笑什么笑,这可不是贫道在吹牛皮,你不信的话,以后一定要亲自去问问那位莲花峰峰主,姓陆名地的观道观道士,是不是与她打了个平分秋色?”

董青囊赶紧抿紧嘴唇,忍着笑意。

庞凤雏笑着解释道:“青囊,你师祖曾经点评南瞻部洲的修士,仅说修为高低,陆掌教未必能进前十,但若说杀力强弱,陆掌教肯定跻身前三甲。”

道人颇为自得,轻轻点头:“确是老成持重之论。”

道人突然又气笑道:“你这小闺女,两次拆台了!”

少女这次干脆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秋水长眸。

道人凝视着那双眼眸,轻轻叹息,百感交集道:“世间可怜人,多有可恨处。小闺女,你没有。”

庞凤雏有些心酸。

少女善解人意地扯住他袖口,轻轻摇晃。

道人到底不是悲春伤秋之人,继续之前的话题,“以往的青峨山仙子们,终究不会对俗世如何咄咄逼人,但是纳兰长生不一样,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毕露,自身气运又太旺,以至于那些个能够靠近棋盘之人,不得不生出将其孤立、甚至是直接镇压的念头。她处处挑衅,还不罢休,原本按部就班,囊中之物的飞升境,到时候还会是南瞻部洲最年轻的飞升境修士,如此大好前程,谁不眼红艳羡?贫道当年就很羡慕啊。她却偏偏要去勾引那有望成佛成祖的李白禅,惹恼了佛门圣人不说,又跑去龙虎山天师府兴风作浪,我看啊,就只差没有去你们儒家正统的稷穗学宫,把那位至圣先师和一旁陪祭的圣人雕像给砸烂了。要不然啊,三教圣人就要凑齐一桌了。”

庞凤雏小声道:“我觉得这是她有意为之,将自己置死地而后生。”

道人好奇道:“怎么说?”

庞凤雏摇头道:“只是一种感觉。”

道人愣了一下,眼神熠熠,笑道:“我道家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说,听说你也提出了‘天人相感,大道相和’,大善!庞凤雏,以后你我不妨以道友相称。”

庞凤雏先正衣襟,后行儒家揖礼。

观道观掌教陆地,郑重其事地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最终两人皆有一叹。

山下各路神仙,你方唱罢我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