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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三脚板凳上,趴在柜台上翻看着那几本科举教材,这是个很小很小的店面,进门走两步就是柜台,假如顾客是跃进来的,还跳得很高,那可以从门槛一步踩到柜台边沿,然后一个鹞子翻身从紧挨着柜台的货架上面擦着房梁,跃进老板一家的卧室厨房客厅仓库兼洗澡间。

因此柜台里面留给方秉生的空间很小,即便他比较瘦小,也得不停的挺起腰来,否则一驼背,衣服后摆就擦上了身后货架上的油桶,但是这样也挡不住方秉生布袍后面都是油烘烘的。

在这个比以前豪宅洗手间大不了多少的店子里,大太阳一晒,混了煤油味的空气并不流动简直让人窒息,方秉生就不得不一边看书,一边拿脖子上的毛巾不停的擦汗,突然他有些惊恐的叫了一声,好像在书上看到了魔鬼一样,然后手忙脚乱的把书翻到了前面看过的几页。

果然每页上都留下了清晰的指纹,那是油渍的黑色汗水,这是水火店工作的人不可能避免的,但对于方秉生这个穷出身的读书人来说弄脏一本新书真让人火大。

他嘴里低声骂着这高温的天气。拿那手巾拼命的擦手,但是水火店里的毛巾早就好像厨房里的抹布,又油又臭又湿又脏,越擦手越黏哒哒的难受。

就在这时,方秉生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原来以为是店外的风声鸟叫声,但现在仔细一听,却是老板正在和老板娘在低声吵架,因为声音放得太低就像风声鸟叫声了,但放再低也没用。他们的居室和柜台之间只有一架半米宽的木制货架分割。

方秉生一下就听出他们吵架的原因是关于自己的。

老板娘非常愤怒的抱怨自己这些天来不招呼顾客、不再主动帮忙搬卸货物、记账乱七八糟了;年轻的老板倒是很尊敬自己。他在给自己开脱,说也许是因为宋右铁电的老板换人了,方先生一直是人家的下属,老板完了。老下属能不伤心吗?几天倦怠也是人之常情吧。

“怎么这事他们都知道了?他们除了阿拉伯字码就不识字啊!谁特么说的?”方秉生倒没有领情老板替自己辩护。而是咬牙切齿琢磨这件事怎么他们都知道了。要知道铁路公司那可是天上的凤凰,地上的鹌鹑谁会在意凤凰?十里沟大部分人别说懂宋右铁电意味着什么,很多人真正的火车都没有见过:“我那婆娘给老周家说了?老周家大嘴巴到处说?妈的。这种穷地方就是以乱嚼舌头为乐。”

货架后的老板娘兀自唧唧歪歪,老板无奈,又说了听说教会的书院缺老师,一直要让方先生过去,你能忍忍吧,总不能得罪方老师那种斯文体面人吧。老板娘听起来是个王心台嘴里的迷途羔羊,立刻大骂秋风教会那种地方和骗子无疑,谁加入谁是白痴;又说方秉生即便做老师,也是个科举老师,自己孩子离科举还有七八年呢,谁鸟他?现在总不能花钱雇着他养着他混吃混喝吧?早说了要雇个小孩当伙计好管教,不听话就揍了,结果呢?

“秋风教会里也大嘴巴啊,这种小地方啊。”听对方连昨天王芫找自己的意图都知道了,这事自己可没告诉老婆,于是方秉生收起了回家揍一顿老婆解气的心。

老板娘在后面不依不饶,吵架吵到兴起,声音索性放高了,就是想让前面的方秉生听到;老板听起来也急了,说了心里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这个傻婆娘得罪了方先生,周利仔那流氓肯定要找人来砸店的!怎么办?给他钱还是让他砸?

一句话,货架后没有高昂的女声了,夫妻俩的商议又变成风声与鸟叫声。

“他妈的,吃硬不吃软的一群贱民!”对方还是恐惧暴力秩序,这是方秉生自己的领域,于是他有些鄙视的在心里暗骂一句,也不再想理对方怎么议论他了:“来这里是因为当时还睡在周家,急需找个工作贴补家用。一个月才3元多,来这里给你做大半年都是给你们面子了,现在看起来要常住十里沟,我得换个高薪工作了。”

方秉生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抱着脑袋又有些纠结了:“我是去工厂区找个文职工作呢,收入高,但是时间长;要是暂时赖在这里,等科举完去应聘书院老师呢?还要等不少时间,而且科举考试本身也有风险,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十六七年后再入考棚,第一次国文就是个高分吧?考砸了怎么办?秋风教会这算盘真特么精明,风险都是我自己的.......”

就在方秉生纠结的时候,只听店里进来个人,走得很慢,但是店子太小,方秉生没抬头就闻到对方身上的马骚味,这个时刻,对于这空气发臭的店子可算种新鲜气味,宛如大海里的血腥气让游弋在煤油海洋里的鲨鱼来闻。

但方秉生还是不抬头,就盯着书本,光凭那股马骚味的气流扰动,直觉就感觉到对方在东张西望,不像直来直去买油的客人。

也无心工作,好一会,趴在柜台上低头看书的方秉生才不耐烦的叫道:“看够了吗?要什么?”

依旧没抬头,懒得认真招呼客人。(未完待续。。)